写在前面:本人坚决反对食用狗肉,也希望看此文章的人都能善待动物。另外,这是一篇有些“叛逆”的推文,希望我的亲戚长辈们能够原谅我其中的一些看法,(鞠躬,鞠躬,鞠躬)。
前段时间,我看了电影《狗十三》,被发生在李玩父亲酒宴上的三幕深深刺痛。
第一幕:李玩的父亲倒了一杯牛奶,示意李玩“以水代酒”,却不知李玩从小就对牛奶过敏。推脱无效之后,李玩只得拿起一旁的红酒一饮而尽。
第二幕:饭局行至高潮,李玩的父亲替换掉她手中的饮料,要求李玩给主宾敬酒。少女感到十分意外但还是完成了父亲的要求。
最后一幕:父亲的一位朋友为了李玩“特意准备”了一道红烧狗肉,因为爱狗所以从不吃狗肉的李玩最终面带微笑地吃下了面前的菜肴。
李玩第一次参加酒席的原因,是父亲承诺在酒席结束后带她参观天文馆。尽管感到无所适从,李玩还是乖巧地坐在父亲旁边聆听着大人之间的谈话。然而,眼看着闭馆时间的临近,父亲丝毫没有要离席的意思,李玩只得在被迫敬酒后选择独自逃离。在她关上酒厅大门的一瞬,“养不教,父之过”的旁白显得格外讽刺。殊不知,***的世界里并没有以水代酒。
第二次被要求敬酒的李玩没有了像第一次时拒绝的理由,一场打着“庆祝李玩在物理竞赛中取得好成绩”旗号的酒宴令她感到逼仄和疲倦,但她能做的也只有顺从。在李玩向父亲的朋友敬酒的片刻,我明白,这场宴会的主角从来都不是李玩,她只是父亲与朋友之间豪饮的一个借口,酒宴的背后是大人们互相寻求利益的社会交往。
影片的最后,李玩吃下了狗肉,身边的大人反而流露出惊诧的目光。这样的结局未免真实得有些残忍,我不知道李玩在吃下狗肉的瞬间有没有想起曾经天真倔强、爱狗如命的自己,但我知道,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无法逃离这样相似的结局,最终变成大人们口中那个听话的大人。
人们往往对残酷的真相有着天生抵触的心理,这也是《狗十三》推迟了数年才登上荧幕的原因。上映后,我看到有人评论:李玩父亲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啊,我们哪个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是啊,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是这样长大的,都会经历和李玩相似的经历、选择和李玩相似的选择,但是,这样真的没有什么不妥吗?
打从我们小的时候,就免不了要参加父母长辈的各种社交聚会,那时候的我们还没有自我选择的能力,被带到饭局、酒局上也许并不情愿但也不用过多理睬席间发生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将自己喂饱就是参加这种场合最大的意义。然而,当宴会进入疲惫期、当席间谈论的话题不再新鲜,大人们却又不想过早离席时,谈论的重点就会转移到我们身上。“小朋友,唱首歌儿吧”、“小朋友给我们跳个舞吧”,这时候的你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一抬头,就会发现席间诸位皆对你投来期待的目光。爸爸妈妈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也附和地劝说你:“唱一个吧”、“跳一个吧”。如果你立即答应,无论表演的好与坏都会得到一通夸上天的嘉奖,如果你恰巧是个性格内向、害怕表现自己的小孩,那么席间的众人就会用尽各种方法,或鼓励、或激将、或引诱、或呵斥地让你站起身,演上那么一段儿。然后,下一场宴会依旧如此,下下场宴会也是如此,在大人们互相倾诉感到累了的时候,让小孩表演才艺是大部分宴会上的必备项目。
等你再长大一些,大概是上了小学或初中,你在酒局上的存在感就会直线上升,想要过关就不能再拿一首不太拿手的歌曲和一段不太熟练的舞蹈来蒙混了,你必须要讲上几句。大人们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你:“站起来说两句吧,孩子大了总要锻炼一下的”。你问:“我说点什么好呢?”,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点真心话就行”。“真心话就是,我什么都不想说”,当然,这句话只是你在心里想的,你还是要硬着头皮站起来,拿着盛在高脚杯里五颜六色的饮料,结结巴巴地说上一说。
就拿这次放假回家的聚会来说吧,父亲一个同事家的孩子,十分聪明伶俐,宴会之前就听说这位“小机灵”十分爱讲话,常常引得大人们捧腹。见到以后,果然是妙语连珠,毫不怯场,频频和我们分享在学校里和家里的趣事儿。轮到我们几个晚辈敬酒了,我站起来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按着席间大人们的年纪和资历依次祝福了一番。轮到这位小朋友时,我本以为她爱说爱笑的个性不会让她对在饭桌上发言而感到局促,没想到,她还是紧张了起来。也许是我刚才头开的不好,让她误以为“讲几句”就要每个人都讲,所以硬生生地编排了起来。“感谢王大爷,在我去您办公室的时候把所有好吃的和好玩儿的都拿给我”、“感谢于大爷,也在我去您办公室的时候把好吃的......嗯......和好玩儿的也都给我”、“感谢张大爷,在我去您办公室的时候......”,终于把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谢了一番,小机灵松了长长的一口气,坐下以后一直捂着脸,也没有了之前爱说爱笑的劲儿。
看吧,多么活泼善言的小孩也都会对在酒桌上发言这件事感到为难。一旁我的母亲一直解围:“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讲话啦,我姑娘比你再大点的时候都不愿意参加这种场合呢,姐姐可赶不上你呢。”人们都说,当孩子们到大了一点的年纪,就不爱参加父母社交的场合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长大了变得内向了或者自私了,只是他们拥有了能够自我选择的能力,他们试图对自己所感到不安的一切进行逃避。小机灵爱说也爱笑,她只是不擅长说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事情。
讲到这里,我就又想起前几天参加的一场家宴。我们几个已经上了大学、找了工作的大孩子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让唱一个就唱一个,让讲几句就讲几句罢了,只是还有一位马上念高中的亲戚家的小孩还没有习惯这样的场面。我亲戚说,他特别喜欢唱歌和主持,但是学习成绩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我亲戚还说,走艺术这条路太不确定了,花销还十分大,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儿子搞这个。一开始,大家还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孩子有天赋不容易,当家长的应该支持。后来,酒喝开了,场面也热了,就要求这个弟弟唱首歌。“听说孩子歌唱的特别好听,前几天还上了少儿春晚,给我们唱一首你拿手的吧!”,果然,多大的孩子都逃不掉才艺展示这关。一开始,这位弟弟还害羞地摆手,后来也就站了起来,眼睛微闭,歌唱了起来。他的歌喉很清亮,一首婉转的歌曲被他诠释得十分优美,霎那间,我仿佛看见了他身上正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曲作罢,众人欢呼鼓掌,就也又对孩子未来的前途讨论了起来。可这次,大家的口径却出奇地一致:“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条路是真不好走啊,我朋友家的一个孩子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去北漂、住地下室,是多么艰苦啊!”、“这行业,能出名的有几个啊?”、“孩子,你就把唱歌当成一个爱好吧,别指着以后靠它谋生啦”,众说纷纭的时候,那个孩子低头不语,当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嘴角抽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霎那间,我看见他身上的光芒黯淡了。
当我小的时候,也经历过才艺展示、端茶倒酒之类的事情,我的学习成绩和爱好特长也曾被拿来讨论过,甚至在已经讲过一次话之后还被要求用英文再讲一次,所以,我知道那种感觉:好像自己也变成了桌上的一盘菜,任人品评和摆弄。
看来,不管你长到多大的年纪,只要你还扮演着晚辈的角色,到了酒桌上,都会身不由己。昨天一个朋友发朋友圈:“难道学播音主持就要在饭桌上被要求主持一番吗?”逢年过节,这样的场面家家应该都不少吧。
写这篇推文的初衷并不是想表达自己对中国式酒桌文化的不满,也不想以此去批评谁,我只是想说:当大人们在酒宴上觥筹交错之时,角落里可能还有一个无所适从、早已疲倦的孩子。不想让酒桌上的所有人为难就只能去为难自己。不打扰是他们的礼貌,但沉默并不代表着他们喜欢。参加这样的场合多了,孩子可能学会了说漂亮话,也能替父母接下一杯酒,但希望会有人关心他们是不是真正地从容。
我在想,如果李玩的父亲没有在那天食言,没有去商业酒宴、没有逼着她喝酒,而是和她一起去天文馆看展览,或许就没有李玩后来的麻木和认命,她也不会吃下那盘红烧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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