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螃蟹宴和菊花诗,贾母的不拘礼和宝钗的不限韵

读书之最大的乐趣,就是随着阅读的深入,不断得到新知。一部红楼,就像一座永远没有尽头的宝藏,只要愿意深入,就能捡拾无数珍宝。
第三十八回,在至俗的螃蟹宴和至雅的菊花诗之下,作者曹先生就为我们埋了一个需要用心才能发现的珍宝。
只因湘云要作东邀一席诗社,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宝钗的提议下,把小众的诗社活动发展成了全员参与的螃蟹宴。
金秋季节,有两大极富盛名的事情,一是吃螃蟹,二是赏菊花。吃,通常被归于俗事,尤其是不限量的大吃大喝,人人都可参与;赏菊花,却是极雅之事,通常是文人墨客的风雅之举。宝钗把大俗与大雅两件事巧妙地结合到了一起,俗中出雅,让大家能在各取所需中享受一场盛宴。
这便是宝钗的了不起之处,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感受。
但是,这场盛宴,离不开贾母的支持,因为是在贾府开展的活动。
所以,这件事如果深挖,就非常有意思了。
它的有意思之处就在于:客是史湘云请的,总策划和出资人是薛宝钗,场地却是在贾府的大观园。
而且,湘云去请贾母时,用的说词是“赏桂花”,赏的是哪里的桂花?是贾府的。史家大小姐请贾府众人赏贾府的桂花,听起来是不是很别扭?然而贾母的反应是:“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
贾母并不觉得湘云是在反客为主,反而兴致勃勃地参与,于是才有了这场让人从字里行间都能读出口水来的螃蟹宴。
这件事反应出来的,正是贾母这个老封官的开明之处:不拘礼。
不拘礼三个字,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看起来很简单,但在礼教森严的年代,却是非常难得的。
礼教森严是什么样子?可从贾政的言行来了解,贾政就是严格遵从礼教的典范,无论是与贾母的母子相处,还是与王夫人的夫妻相处,还有与宝玉的父子相处,都是礼为先,情为后,更不用说敢放开来一起娱乐了。
所以,我们会看到,贾府施行着两套标准,一套是管理上的长幼尊卑有序,一套是娱乐上的没大没小不拘礼。
在螃蟹宴的欢乐场景中,有两个情节体现了这种不拘礼。
一是湘云给鸳鸯、平儿等丫头摆了两桌后,只有凤姐和李纨留下来侍候贾母,鸳鸯、平儿反而自顾吃起来了。
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
二是平儿无意中把蟹黄抹在了凤姐的腮上,严格来说,虽属无意,却也是犯上的行为。但这个行为不但没引来不快,反而给大家增添了笑料,使得整个宴席更加欢乐。
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
如果是贾政,他打死都不敢这么做,这也是贾母了不起之处,不以辈分权威压人,让后辈子孙们在她面前能自由自在地放飞自我,给大家营造了一个放松的环境。
这一点,我们很多人都深有体会,学生时代邀同学到家里玩,如果家里有严谨的父母,就很难玩得起来。
为了强调贾母是个性使然,而不是老来才这么好说话,曹先生还让贾母亲口讲述了一件童年趣事,借此说明贾母从小就是个不拘礼的淘气孩子。
在表现贾母不拘礼的同时,宝钗的“不限韵”与贾母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我平生最不喜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
限韵诗好比八股文,给予了各种限制,让作诗文者难以自由发挥。相信我们在学生时代也有这样的体会,在写命题作文时,因为被体裁、字数等所限,写文更像是填鸭,根本没办法自由发挥,写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宝钗的这段话,与她平时的守礼形象大相径庭,这是需要走近她才能了解的她的内在:崇尚自由。
这便是贾母与宝钗的相通之处:外儒内道。
外儒,即重视社会人伦关系,勇于担当社会责任,在为人处世上有礼有节;内道,即追求个性自由,提倡返朴归真,也就是所谓的“真性情”。
贾母是贾府人伦制度的守护者,同时也是个性自由的引领者,所以贾府才会出现内外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宝钗在这一点上,与贾母是完全一致的,一面遵从着礼教,言行合规,一面竭尽自己的能力,给大家营造一个自由逍遥的乐园。
外儒内道,是中国传统的处世智慧,也是一种理想的人生态度。外儒,因为遵守制度法规,不给人造成麻烦,不为社会添乱添堵;内道,有如庄子的《逍遥游》,不束缚个性和精神,不压抑自我,从而乐观和旷达。
这便是曹先生通过贾母的“不拘礼”和宝钗的“不限韵”所要告诉我们的:在人生智慧和处世态度上,她们属于同类,而且都在用自己的能力守护着大观园的这些孩子们,只不过贾母的守护在明处,宝钗的守护都是暗地里进行的,比如这次的螃蟹宴和菊花诗,都是宝钗策划的结果,让贾府女眷们,在这样一个深秋时节里,吃蟹、赏桂、咏菊,不亦乐乎!
岁月静好的背后,都有人在负重前行,世间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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